汹涌的大海的狂暴和具有破坏性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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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与神话》摘抄笔记

摘自 恩斯特·卡西尔 《语言与神话》

※ 重点摘抄第一卷《语言与神话》的内容。后面两卷偏重梳理和总结,结构也更加分明,想重温不如直接回去看书,非常简洁明了。

※ 关于符号形式哲学。他对符号系统、语言、神话思维的阐释,解答了我现阶段的很多困惑,同时也印证、扩展了我天马行空的很多构想,给了我很重要的力量。


1.语言和神话在人类文化模式中的地位

不管是对于外部世界还是内部世界,确实都可以这么说:“一旦灵魂开口言说,啊,那么灵魂自己就不再言说!”

这种观点距现代那些对语言持怀疑态度的批评者所得出的结论只有一步之遥。这些语言批评者认为:那种声称语言具有真理内容的幻想业已完全破灭;所谓的真理内容只不过是一些心灵的幻影。……不仅神话、艺术、语言是幻影,就连理论知识本身也是幻影;因为,即使是知识也永远无法按照原样来复现事物的真实性质,而必得用“概念”来框定事物的性质。“概念”又是什么东西呢?概念只不过是思维的表述,只不过是思维创造出来的东西罢了;概念根本无法向我们提供客体的真实形态,概念向我们展现的只是思维自身的形式而已。

我们不应该把心智诸形式看作是其他某种东西的单纯摹本;相反,我们必须在每一种心智形式的自身内部发现一种自发的生成规律,找到一种原初的表达方式和趋向,而这种方式和趋向绝非只是单纯地记录那从一开始便以实存的固定范畴所给定的某种事物。从这样一种观点来看,神话、艺术、语言和科学都是作为符号(symbols)而存在的,这并不是说,它们都只是一些凭借暗示或寓意手法来指称某种给定实在的修辞格,而是说,它们每一个都是能创造并设定一个它自己的世界之力量。

和语言精神一样,神话制作的精神指示在它“界定”了分别的、个别化了的形式之后,指示在它把这些形式从其原始意象的浑然整体中雕琢出来之后,这才“具有”了这些分别的、个别化了的形式。

 

2.宗教观念的演化(瞬息神-专职神-人格神)

这些存在物并没有将任何自然力量人格化,也不曾表象人类生活中的某一特殊情状;它是某种纯粹转瞬即逝的东西,是一种一掠而过、方生即灭的心理内容,其客观化(objectification)和外在化便创造出了这种“瞬息神(momentary deities)”的意象。打动人心的每一个印象,撩人心绪的每一个愿望,诱惑人思的每一个希冀,威胁生存的每一个危险,……它并不是作为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对不同的人都反复显现自身的某种力量的一部分而出现的,而是只在此时此地,只在这个可分解的经验瞬间,只为它所征服和震慑的这一个主体而存在的某种东西。

这一进程现在具有了自己的规律和周期:以固定的间歇,按同一的循环,人类的活动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重复着自身,并且总是和不变的持久的结果联系着。但是,如同人类的自我在以往意识其被动性一样,人类的自我依然只能凭借把自我投射到外部世界,从而使其获得某种具体形式的方式,才能意识到自我在现阶段所具有的主动性。……这些乌西诺称之为“专职神(sondergötter)”的神祇此时尚未具备一般性功能和意义;它们还没有渗透到存在的全部深度和广度,而只是囿于存在的某一部分,而且是界限非常狭窄的一小部分。但是,在它们各自的范围之内,它们已经获得了永久性的和确定的性质,借此获得了一定程度的一般性。

唯有与文学研究方能揭示宗教意识达于这一目标的过程,因为“人格神(personal gods)产生的必要条件是一个语言-历史的过程”。无论何时,只要有某个专职神在意识中成形,它总要被赋予一个专门的名称,这个名称自然是从产生出这个神的特殊活动中衍化出来的。……但是,如果这个专门名称由于语音的偶然变化而丧失了其原义,或由于词根的老化而失去了与活的语言的联系,……这一名称不再向使用它的人提示某种单一活动的观念(而承受该名称的主体又只能和该活动相联系)。于是,这个语词就演变为一个专有名称,并且,和人的名字一样,这个名称就被附加上了一重人格概念的意义。一个新的存在就这样产生了,并且从此依循其自身的规律而发展。

 

3.语言与概念(使用语言来明确界定、赋予意义、固化意象)

按照逻辑学的传统说法,心智是这样形成概念的:它将一定数量具有共同属性,也就是在某些方面相同的对象汇集在思想中,而后对它们进行抽象、排除差异,最后再反思留存下来的相似之处,这样,关于某某类对象的一般观念便在意识中形成了。因而,概念(notio, concepts)既是表象所讨论对象之本质属性的总和,亦即它们本质的一般观念。

全部理论认知都是从一个语言在此之前就已赋予了形式的世界出发的;科学家、历史学家以至哲学家无一不是按照语言呈现给他的样子而与其客体对象生活在一起的的。这一直接的依存性,较之于任何其他一种由心智所间接创造的东西,都更难为意识着的思维过程意识到。显然,那种把概念过程归结为某种一般化“抽象”活动的逻辑学理论在这里了无用场;因为,这种“抽象”说到底无非是从大量已给定的属性中挑选出为若干感觉或直观经验所共有的某些属性来;而我们的难题并不是给定属性的选择,而是属性本身的设定(positing)。就是说,我们是要领悟并阐明注意(noticing)的性质和方向,因为“注意”在心理活动中一定是先于“指称”功能的。

如果说,月亮在希腊语中被指称为“度量之物”(μήγ),在拉丁语中为“发光之物”(luna),甚或在同一语言中,譬如在梵文中,大象时而被称作“喝两倍水的”,时而被称作“两只牙的”,时而又被称作“有手的”——那么,这一切表明了:语言从未简单地指称对象、指称事物本身;它总是在指称源发自心灵的自发活动的概念。因此,概念的性质取决于规定着这一主动性观察行为之取向的方式。

史比斯这样概括他观察到的现象:“对于依韦人的心智来说,在某个物体(或其令人惊奇的任何属性)进入到任何引人注目、与人的生活或精神有关的关系之中的瞬间,无论令人愉快与否,这样的时刻便是一尊神(Trō)在他的意识中诞生之时。”仿佛一次印象之孤立的发生,及它从普遍寻常的经验整体中的分立,不仅产生了巨大的强化作用,而且还产生了最高度的聚集作用;仿佛凭借这一聚集作用,神的客观形态被创造出来,的的确确从这一次经验中脱颖而出了。

语言的发展过程似乎也同神话直觉与运思的发展过程并行不悖;如果把语言概念看作是确定的事实世界——其组成成分从一开始就以确定的各别轮廓给定于人的心智——的摹本或再现,那么,我们便不能把握语言概念的真正性质及其功能了。再说一遍,事物的界线必须首先借助于语言媒介才能得以设定,事物的轮廓必须首先借助于语言媒介才能得以规划;……

无论什么,只要它看上去对于我们的意愿或意志,对于我们的希望或焦虑,对于我们的活动或行为是重要的,那么,它,并且唯有它,才有可能获得语言“意义”的标记。意义的区分是表象得以固化(solidification)的前提;而表象的固化则如上述,又是支撑这些印象的必要条件。

过去只是模模糊糊地存留下来,将来尚未变成意象、变成前景。唯有使用符号的表达才能够产生展望和回顾的可能性,因为,只有借助于符号,区分才不仅得以实现,而且还得以在意识中固定下来。心智曾经创造的东西,它从意识的整体范围内择选出来的东西,只有当口说的词语在其上打下印记,给它以确定的形式时,才不会再次消逝。

神话制作形式所反映的,不是事物的客观特征,而是人类实践的形式。

 

4.语词魔力

远在基督教纪元数千年之前,人们便有了这样一种观念:上帝是一种精神的“存在”,他先思想世界而后创造世界,而词语则是它用来表达思想的手段和创造世界的工具。并且,正如全部物理的和心理的“存在”皆备于他一身一样,全部伦理关系和整个道德世界也尽存其中。

词语(逻各斯)在其原上居于首,因而在力量上也位于尊。与其说它是神本身,倒不如说它是神的名称,因为神明似乎才是效能的真正源泉。

名称的独一无二性不仅是名称负载者之独一无二性的标志,而且实际上也构成了此人的独一无二性;正是名称首先使人成其为个体的。见不到语言的这种区别性的地方,也就是此人的人格轮廓消没之处。

人类的心智不得不经过漫长的演化过程,才能从原来那种信仰蕴含在词语(逻各斯)中的物理-魔法力量的处境达于认识其精神力量的境界。的确,正是词语,正是语言,才真正向人揭示出较之任何自然客体的世界更接近于他的这个世界;正是词语,正是语言,才真正比物理本性更直接地触动了他的幸福与悲哀。因为,正是语言使得人在社团中的存在成为可能;而只有在社会中,在与‘你’的关系之中,人的主体性才能称自己为‘我’。

对于理论思维来说,语词本质上是为观念作用的这样一种基本目的而服务的工具:在一给定现象和其他与之“相似”或按某种协调规律与之关联的现象之间建立起联系。推演性思维的意义即完全在于这种功能。在这个意义上,语词本质上是某种设想的东西,是一个“记号”或符号,其对象也不是实在的实体,而是语词建立起的关系。好比说,语词作为另一种秩序的现象,作为一种新的精神维度的现象介乎实际的特殊印象之间;并且,正是由于这种中介地位,由于这种远离直接材料的状况,语词方得以自由自在地往来于特别对象之间,将它们彼此联系起来。


5.宗教思想的连续阶段(“存在”&“自我”)

我们越是试图“确定”它,也就是说,越是试图用我们的思维所熟悉的区分和矛盾范畴来解释它,我们就会越来越偏离它的真实本性。

神的概念实际上是通过语言才真正获得了其最初的具体发展与丰富性的。当它出现在言语夺目的光彩之中时,它才因此不再是一个轮廓和一道阴影。……这样,在语言的引导下,神话心灵最后达到了这样一点:这里,它已不再满足于神的属性和名称的多样性、丰富性和具体充足性,相反,它通过语词的同一性来寻求上帝观念的同一性。即使到了这一步,人的心智也还是不能满足,也还是不肯止步:在这种同一性之外,它还在努力地寻求着一个不为任何特殊显现所囿因而也就不能用任何语词来表达、用任何名称来称呼的“存在”概念。

“上帝”并没有卷入属性和专有名称那一团纷乱之中,并没有进入现象那快活的万花筒中去,相反,“他”作为一种无属性的东西而与这个世界分隔开了。因为任何一种单纯的“属性”都会限制到它的纯粹性质;“一切规定即是否定”(omnis determinatio est negatio)。……因而,全部神秘论都导向一个超越语言的世界,一个缄默的世界。如同爱克哈特大师写道,上帝是“单纯的基石、寂然的沙漠、单纯的沉默”,因为“这就是他的本性:他是一个本性”。

语言的精神深度和力量惊人地表现在这个事实中:言语本身为它超越自身这一最终的一步铺平了道路。这个最困难最奇特的境界是由两个以语言为基石的基本概念表象的:一个是“存在”的概念,一个是“自我”的概念。

除了“创世者”和“人与神的造化”之外,唯有一个名称可以适用于他。这个名称就是“纯粹的存在”。……这里,所有分别的、具体的和各别的神名全都化作一个名称:存在;神性从它身上排除了所有特殊的属性,它不能通过任何其他的东西来描述,它的属性只能是它自己

神通过不停顿地重述“我是……”来显示自我,来显示他那统一的存在的不同侧面——这种“自我表述”的形式起源于埃及和巴比伦;此后在后期阶段中,它逐渐发展为宗教表达的典型的文体形式。但直到它排除了其他所有形式之后,这一形式才获得了其最终的形态;这时,神的这个唯一的“名称”也就相应地成了“自我”的名称。

因为一当神话与宗教力图越出语言界限,它们亦即达到了自己创造和构形力量(formative power)的极限。

(宗教想要独立于语词的力量和语言的引导,剥离于语言和概念,却只能证明语言和神话-宗教思维的联系多么紧密。)

当创世之神说出他自己的名称,并凭借寓于那个语词中的力量召唤自己进入存在时,最初的确定的实存就从那不确定的状态之中脱身而出了。这个神即是他自己的因,真正自己的因(causa sui)……从这寓于造物主身上的原初言语力量中产生出了其他一切具有实存和确定存在的万事万物;一当造物主开口说话,他就成了诸神和人的诞生之因。


6.隐喻的力量(翻译性质的隐喻[语言的]和“基本隐喻”[radical metaphor,神话的])

它们是从同一母根上生发出的两根不同的子芽,是由同一种符号表述的冲动引出的两种不同的形式,它们产生于同一种基本的心理活动,即简单的感觉经验的凝集与升华

(指两种隐喻形式的关系:是神话的视点产生了言语中隐喻式表达方式,还是神话视点只能在语言基础上产生发展?)

一个事物的名称绝不是由任何意志力所决定的。人们并不是发明出什么任意的声音复合体,好把这个复合体作为某个客体的记号输引进来,就像人们制作出一个标志那样。某个客体在外部世界显现自身。它引起的精神激动就为它的命名提供了场合和手段。感官印象是自我与非我遭遇时所接受的东西,其中最活泼最可爱的印象自然要寻求言语的表达;它们就是说话的大众试图为事物分别命名的一块块基石。

——乌西诺《神祇名称》

正如没有名称的东西在语言中没有存在之所,只不过趋于全然晦暗不清,承受着同一个名称的所有事物一定会显得绝对地相似。被语词固定住的某一侧面的相似性使得诸知觉在其他方面的全部差异越来越模糊,最终全部消失。这里,还是部分篡夺了整体的地位——的确,部分不仅变成了而且就是整体。

每一个曾经为描述概念和名称提供过出发点的特征现在都可以用来混同和认同这些名称所指代的对象。……在思维的这一领域内,没有什么抽象的指称;每一个语词都被直接变形为具体的神话形象,变成一尊神或一个鬼。任何一个感觉印象,无论它多么模糊,只要在语言中被固定保存了下来,就会以这种方式变成神的概念和指称的起点。

语言并不专属于神话的过度;从一有语言开始,语言在其自身内部就负载着另一种力量:逻辑力量。……在这个进化过程中,语词越来越被简化为单纯的概念的记号(sign)。

诗所表达的既不是神或鬼的神话式语词图像,也不是抽象的确定性和关系的逻辑真理。诗的世界和这两样东西都不同,它是一个幻想和狂想的世界——但正是以这种幻想的方式,纯感受的领域才能得以倾吐,才能获得其充分而具体的实现。语词和神话意象,这曾经作为坚硬的现实力量撞击人心智的东西,现在抛弃了全部的实在性和实效性:它们变作了一道光,一团明亮的以太气,精神在其中无拘无束无牵无挂地活动着。这一解放之所以能获得,并不是因为心智抛弃了语词和意象的感觉形式,而是在于心智把语词和意象都用作自己的器官,从而认识出它们真实的面目:心智自己的自我显现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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